*超短 退治之后

茨木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，没见上最后一面，也没留下只言片语。也许别人可以这样离开，或者说绝大多数都可以轻飘飘地离开，但酒吞绝对不会。他坚信如此。
他找遍了所有有可能残留着他的气息的地方，无果。此时已经过去了一年，茨木知道即便真有残留，这会儿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。这一年里他失去了他的右臂，起初很不习惯，现在居然也逐渐适应了。
或许他已经转世为人了呢？茨木想。繁华的城市里，四处涌动着新生命的气息。酒吞有可能是其中任何一个。即便是大海捞针，茨木也愿意捞上无数把。
那一天是庆典，街上人流如织。茨木被行人挤来挤去，像一艘空船浮荡在海上。海里满是欢声笑语，如同飘满了快乐的幽灵，浮夸、明亮又虚幻。
然而他终将驶向他的目的地。那时夜已深，人们的兴奋逐一被疲倦取代，小一点的孩子们纷纷沉睡于父母的肩头。茨木并不疲惫，然而也没有兴奋。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，自己也曾置身于热烈的人群；那时弱小又凄惶，并且无处可去，然而满街过客，并无一人垂怜。如今他再一次感到凄凉，却不是担忧未来，而是回忆过去。
此时他身前是一个怀抱幼儿的中年男人。孩子已经睡着了，大人亦昏昏欲睡。茨木随意打量了一下那孩子的脸——那是一张毫无特色的脸，但又像普天下的幸福小孩一样，眉眼间的无邪给他平添了几分可爱。茨木从没见过酒吞天真无邪的模样，不知他转世之后，是否真的忘怀了一切，然后安心倚靠于长辈身侧？茨木不由心下一动，那孩子却猛地睁开眼来，直勾勾地盯着他。望着望着，忽然就笑了，倒把茨木吓了一跳。茨木心如擂鼓，说不出话来。孩子只是那么看着他，深深地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。那神情或许有点玩世不恭，又像是在说无所谓，又或者——什么意思都没有，只是看着他而已。
茨木什么都没有说。万物忽然退却，只剩下一个孩子，与他四目相对。茨木忽然听见一个音节从他的喉咙里涌上来，顶在了软腭上，焦急地试图发动他的舌头。他仿佛才想起自己有嘴，却忘了怎么说话，全身的机关都像生了锈。孩子的笑意顿时强烈起来，然而也只是一瞬间，犹如闪电划过天空。茨木终于喊出那个名字，可外界的杂音也在这一刹复苏了，他突然又回到人间，回到那个刚刚结束的庆典上。怀抱孩子的中年人疑惑地回过头来，臂弯中的幼子发出轻微的嘟哝，一脸恬静。茨木慌忙摆手。中年人又回过身去，全然不知趴在肩头的孩子已开始流口水，不出一会儿便会濡湿他父亲的衣襟。
茨木定在原地，目送那对父子远去。他忽然想笑，我就知道，他心想。
月头偏西，晚风一阵紧似一阵。茨木没必要再在这里待着了。他这回是真的走了。

完